2008年05月18日07:05 中国青年报
本报记者 闵捷 董伟
救人时只要还有一线希望,就要尽最大努力把救援工作继续下去,这是汶川地震之后救灾工作的重中之重。记者今天来到四川省德阳市第二人民医院,见到了地震后77小时获救的苟科,他讲述了坚持进行救援对于被压埋者的极端重要性:“救援声一刻不停,给了我支撑下去的希望。”
“一定要活着见父母”
苟科在绵竹市汉旺镇的一所中学读高二,5月12日下午2时,他所在的班开始上化学课。苟科喜欢这门课,因为化学老师唐三喜讲得深入浅出。
2时28分,汶川地震发生,四层的教学楼开始摇晃。苟科一想自己所在的班在三楼,跑下楼需要的时间长,于是选择了钻到课桌下面躲避。课桌属于一人一桌型的,下面刚好可以容身。
过了几秒钟,教学楼坍塌,四楼、三楼、二楼的学生随着地板坠落到一楼,层层叠压。
苟科从眩晕中渐渐清醒,发现已被埋在一片黑暗之中,自己侧身趴着,头上就是水泥板,右脚被水泥板压住了,很疼。
他勉强翻过身躺着,弯曲身体,右手在黑暗中摸索着,解开了右脚的鞋带,想拔出脚来,没有成功,因为稍微拔一下就感到钻心的巨痛。
被压在废墟中的同学在互相喊名字,苟科算了算,全班45人,有20多人还活着。
没过多久,苟科就听到废墟上有搬动石块的声音,有吊车起吊的声音,还有家长们呼唤自己孩子的声音,他甚至隐约听到了父母在喊“苟科”。
同学们约着一起喊“救命”。听着救援声,伙伴们相互鼓励一定要活着见父母,还合唱上课学过的《黄河颂》来打气。
但他们不敢多讲话,互相提醒要保存体力。苟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,播放储存在手机里的一首歌《等一分钟》,让歌声来代替自己呼救。
父母飞奔到学校
5月12日,和往常一样,兴隆镇的苟兴明睡了午觉。14点28分,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了他。“不好!地震了!”苟兴明拉起还在梦中的老婆就往院子里跑。仅仅10秒钟,房子就像水泻一样垮塌下来。他的腿分成八字,不由自主地哆嗦着——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没穿鞋。
“糟了!学校肯定也塌了!”他飞快地奔向家里的摩托车,用光着的脚猛踩油门。他老婆一下子跳上车,和丈夫一起飞驰——方向是学校,他的儿子在那里读高二。
苟兴明去过学校八九次。他知道,学校的教学楼是栋老楼,肯定抗不住这么强烈的地震。“儿子不会压着了吧?”他和妻子都很焦急。摩托车在疾驰,路边是东倒西歪的建筑,有的人在大声哀嚎。苟兴明只有一个念头:儿子!
不出所料,教学楼倒塌了。苟兴明夫妇冲上废墟,大声呼唤儿子的名字。废墟下“叔叔救命”、“阿姨救命”的喊声此起彼伏。苟兴明和老婆奋力搬开两块石板——虽然这时候余震随时都会发生——救出一个男学生。“这个学生在下面叫‘爸爸’、‘妈妈’,我和老婆都以为是自己的儿子。”
这时,救援队到了,家长们被请出救援现场。
“转告我的爸妈,下辈子再做他们的儿子”
被压住的右脚持续地痛,让苟科难以忍受,一度产生了还不如被压死的想法。慢慢地,右脚麻木了,他才舒服了一些。
余震不时发生,每一次都让苟科心惊肉跳。有两次余震,让他感到头上的水泥板在下沉,留下的空间让他无法侧身,只能躺着。
课桌已被压碎,他摸到了断成一截一截的桌子腿,选了几截长短合适的,来支撑头上的水泥板。他知道这种支撑也许是徒劳的,但他不希望水泥板砸在自己身上。
害怕狭窄的空间里空气不流通,他用双手向身体两侧去掏水泥碎块,觉得这样可以增加通风口,弄得手指和手臂被划破了很多处。
时间一长,他口干舌燥,非常想喝水。正好手边有一张报纸,他把报纸捏成一团,松开裤子的皮带,接了自己的尿,然后放到嘴里吸报纸,总算喝了一点水。
黑暗中,有些同学开始喘气,生命力逐渐衰退。
张明建是苟科最要好的同班同学,两个人天天放学后打篮球。他喘着气说:苟科,我快不行了,你活着出去以后,转告我的爸妈,我这辈子做不成他们的儿子了,只好下辈子再做。
苟科流泪了,劝他坚持,不要放弃生的希望。张明建说:没办法呀,我的胸口被压住了,呼吸很困难,严重缺氧。
从声音来分析,苟科知道张明建被压在自己头顶的左侧,他抓起一张报纸,朝张明建的方向扇风,希望增加那里的氧气。但张明建的喘气声越来越小,最后没有了声息。
同学一个个死去,苟科一次次流泪。只剩下4个人活着,他们相互提醒不要睡着,担心一睡就永远醒不过来。
经过好像十几天时间的煎熬,苟科感到自己所躺的黑暗空间逐渐变亮了,他明白这是因为压在上面的瓦砾逐渐被移走了。
终于,吊车把压在上面的水泥板吊了起来。
就要得救了,苟科的心一阵狂跳。
突然,他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,因为被吊起的水泥板上有长长的裂缝,看上去随时可能断裂,砸到他身上。
水泥板没有断裂,救援队员把他从废墟里抬出来。他说的第一句话是:“我要喝水。”
“我要好好生活,好好读书”
救援进入第三天。被救的学生中活下来的越来越少。苟兴明夫妇心中的希望渐渐破灭了。唯一不变的信念是,即便是尸体,也要见到儿子的面容。
下午4时,救援队再次发现了生命迹象。队员们小心翼翼地搬掉瓦砾。一个男学生出现了,活的,而且姓“苟”。苟兴明大叫着跑过去:“我的儿子!那是我的儿子!”负责警戒的士兵拦住了他,不让他靠近。这个学生被迅速抬进救护车,然后飞速离开。苟兴明不顾一切,拦住一辆车追了上去。
在医院,苟兴明终于看清楚了儿子的脸:是苟科。“我的心一下子落了地。”他说。
这时候苟兴明想起来必须感谢一个人:陈炎(音)。“我看着他两天两夜没有睡觉,一直干啊干啊。最后也是他把我儿子抬出来的。没有他,苟科不可能活着。”
苟兴明抱着陈炎说:“我什么都没有了,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,我给你磕三个响头。”
德阳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生今天告诉记者,苟科入院时,右脚肿得很高,经过引流手术后,已经消肿,目前中间的三根脚指头情况不妙,可能要被截掉。
这所医院原本只有320个床位,截至今天中午12时,一共收治了793名地震伤员。苟科只能睡在走廊的加床上。过往的人们听说他被压埋了77小时后生还,纷纷感叹:好一个幸运的孩子。
记者问他劫后余生的感受,他说:“救援声一刻不停,给了我支撑下去的希望。我要好好生活,好好读书。”
在医院里,不断有陌生人来关心苟科。一个不知名的志愿者每天给苟科送来鸡汤、银耳汤,还买来牙膏、牙刷等日用品。“苟科身上的内裤都是人家的,但是我问他叫什么名字,他就是不说。”苟兴明的眼中闪着泪花。
现在,苟兴明开始想未来的生活了:房子倒了,所有的家具都毁了,往后怎么过?这个一年只有6000元收入的农民,只剩下27块钱的存款,重新盖房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。
“不过,我们饿不着,家里还有四亩地。另外,不是还有这么多好人吗?不是还有政府吗?”如今他特想干的一件事,是和儿子下一盘象棋,就像地震前一样——尽管苟科让他车马炮,他也赢不了。
本报德阳5月17日电